第(1/3)页 人这玩意儿,有时候比山精还贪。山精吃人,也就图个肚饱。 人不一样,人惦记的不是眼前这三瓜俩枣。他们刨山掘墓,抽的是地脉的骨髓,断的是子孙后代的活路。 湘西十万大山里头,好些洞早就不归山神爷管了,成了阎罗殿设在人间的作坊,日夜不停地熬着损阴德的勾当。 雾太浓重了。 不似人间的水汽,倒像是整个沱江的魂魄被泼翻了,搅着地底陈年的烟霭,凝成一片走不动的胶着的暗。 三四步外,连伸出去的手也成了模糊的影,仿佛自己也要化在这混沌里。 就在这时,龙阿公那嗓子,就是从这混沌里陡然刺出来的—— 又哑又糙,活像两块生了苔的磨盘在暗里碾。声音里带着湘西岩缝深处那种沁骨的阴凉,直直往人皮肉里钻。 “外乡的?” “哪个寨子放出来的伢子?” “半夜三更,蹲在我龙家守野猪的烂棚子里,搞么子名堂?” 李司辰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 这老头什么时候摸到眼前的? 一点脚步声都没有。 姜离握着短铁锹的手没动,锹尖依旧稳稳指着声音来处,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。 苏锦书下意识往李司辰身旁靠了半步,手里的手电光柱扫过去,只照见一双踩着旧草鞋、沾满湿泥的脚,裤腿挽到小腿肚,露出黝黑精瘦的脚踝。 王胖子喉咙里“咕噜”一声,像是咽下去半句惊叫。 “老人家,”李司辰吸了口气,把声音放平,“我们是过路的,山里起雾迷了方向,借您这棚子歇歇脚。我舅公累狠了,走不动道。” 雾气里安静了几秒。 呼吸浊重,扯着破旧皮囊般嘶哑。 “过路的?” 龙阿公的声音拖着怀疑的调子,“这年月,还有走这条老路的?你们身上这味道……莫不是刚从黑水峪那鬼地方爬出来?” 话音落下的刹那,仿佛有根看不见的冷刺,倏地扎进了皮肉里。 他知道黑水峪。 “您老眼力毒。” 李司辰知道瞒不住,话里留了余地,“是在里头撞见点不干净的东西,费了牛劲才出来。舅公就是为这个,耗空了精神。” “不干净?” 龙阿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,像是冷笑,“黑水峪那地方,祖祖辈辈就没干净过。早年是古战场,后来是乱葬岗,现在么……哼。” 他没说完。 但那个“哼”字,比说透了还瘆人。 脚步声响起。 一个佝偻着背、披着件破旧蓑衣的老头从雾里走出来。脸皱得像老核桃皮,一双眼睛却亮得反常,在昏沉的天色里幽幽的,扫过几人,最后落在袁守诚身上。 “累狠了?” 他蹲下身,枯树枝似的手指翻了翻袁守诚的眼皮,又凑近他肩颈处的伤,抽了抽鼻子,“是煞气撞了心窍,还沾了墓里的阴毒玩意儿。能挺到这儿,命硬。” “您有法子吗?”苏锦书往前凑了半步,声音带着恳切。 龙阿公没答话,站起身,又把四个人打量一遍。 “先进寨子。这雾一时半会儿散不了,窝在这破棚子里,等着给山魈打牙祭?” 寨子就在山坳上头。 雾里隐约能看见几座吊脚楼的轮廓,黑沉沉的,没有灯火,也没有人声。 “多谢老人家。” 李司辰道谢,心里那根弦却没松。荒山野岭,深更半夜,凭空冒出个肯帮忙的老头? 他给姜离递了个眼色。 姜离下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,短铁锹放低了些,眼睛还盯着。 王胖子赶紧把袁守诚往背上托了托。 龙阿公在前头带路,步子不快,但稳。湿滑的山路在他脚下跟平路没两样,熟得像是用脚板丈量过千百回。 寨子不大。 十几户人家,门都关着,窗里黑洞洞的。静。 静得能听见雾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,“啪嗒”,“啪嗒”,敲在人心上。 只有最里头一栋吊脚楼,门缝底下漏出点黄蒙蒙的光。 “进来。” 龙阿公推开门。 混杂着陈年草药、烟火烬与老木头沤烂的霉气,扑面而来,沉沉地压在人脸上。 屋里暗,唯有火塘一点余烬幽幽地红着,半明半灭,照见墙上悬垂的兽皮阴影,成捆的干草像蜷缩的人形。 最里头挂了张物事——是张卷了边、泛着油黑的皮子,上面用炭条画了些东西。 那线条歪扭得厉害,横竖不似字,倒像是什么活物在疼极了时挣扎出的痕迹,看久了,连那皮子都仿佛在幽幽的暗红光里,微微地伏动。 那炭火,忽然就“噼”地轻响了一声。 “放里边竹床上。” 龙阿公朝角落努努嘴。 安顿好袁守诚,龙阿公从墙角的破陶罐里抠出些黑乎乎、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膏,递给苏锦书。 “敷上。能拔毒,止血。能不能醒,看他的造化。” 第(1/3)页